時隔三年,周子軻再一次帶湯貞進了他的家——從十五歲起便一個人居住的單身公寓。很少有人過來,最多只有那麼一個朋友,或是一兩個撫養他長大的人,而這次,湯貞再一次亦步亦趨地被他帶進來了。
今時的湯貞不同往日,他不再是關懷後輩生活的「前輩」了,而只是一個被帶過來「過夜」的露水情人。湯貞可能很曉得這一點,他過於聽話,過於順從,從進了門開始,這個部分開始省略。
周子軻沒說一句話,也懶得穿鞋,赤腳走出去,到廚房隨便拿杯子接了杯水。
這水握在手裡冰涼,周子軻喝慣了冰氣泡水。他把杯子里的水倒了,然後按了幾下按鍵,等待水重新變溫。
周子軻站在流利台邊——自己在家的時候,他除了拿酒,根本很少到廚房裡來。周子軻一抬眼,又看見冰箱。他又能想起,湯貞曾經蹲在這裡,絮絮叨叨,和他一起把飯盒碼放進冰箱的時候。
曾經湯貞連去法國工作,都捨不得放他一個人生活。湯貞來到他家教他熱飯,幫他收拾家務,滿足他,湯貞在法國時不時打來電話,催促他好好學習好好吃飯好好睡覺……後來說不管就不管他了。
周子軻接了半杯溫水,拿在手上出去了,他彎下腰,在客廳拿了那盒祁祿臨分別時給他的「維生素」,小片是湯貞病得難受時要吃的,大片則是放到睡前吃。周子軻坐到床邊,放下了杯子,拽過湯貞的手腕,把湯貞拉過來。
湯貞的脊背還有些哆嗦,周子軻拿了一片小「維生素」塞進湯貞軟的嘴唇里,把水杯端過來餵給湯貞喝。湯貞用自己發顫的手把杯子握住了,他靠在周子軻身上,緩慢地喘氣。
「你到底怎麼回事。」周子軻眉頭皺起來,沒忍住問他。
湯貞看周子軻的眼睛,又端起小周給他倒的溫水喝了一口。
「我……」湯貞咽得著急,嗆到水了,「我有點緊張……」
周子軻低下頭,他也不知道湯貞到底是真的緊張,還是病得真有那麼厲害,又不好好和他講。
也可能,這些都是假的,是湯貞不願意。
我可以愛他嗎。
湯貞抬起眼,看小周出汗了的臉。
如果生活會公平地給予每個人以喘息的機會,那麼現在,是不是湯貞可以幻想,他還有時間可以和眼前的年輕男孩一起度過。
湯貞並不知道,厄運什麼時候還會回來。他曾渴望愛情的戛然而止,像電影結局,能夠留在最完美的瞬間。而現在,湯貞開始希望神多給他一些時間,在厄運回來之前,湯貞希望體會到所有,愛情的逐漸消逝,濃情轉淡,哪怕是小周的冷落、厭倦,湯貞都想感受。
周子軻抱著湯貞的腰,低下頭再一次吻湯貞的嘴。沒有別人在了,沒有任何工作生活方面的催促,在周子軻的公寓里,連時間的流逝都由周子軻來掌控。湯貞這麼仰著頭,和小周慢慢吻著,他覺得這一刻太過於幸福,這種幸福會讓心臟脹得生疼。
湯貞好像真的高興,因為浴缸平時沒人用,只有吉叔安排的鐘點工每日來打掃。湯貞坐在了浴缸里,聽到小周彎下腰來對他說:「這浴缸以後就是你的了。」小周低聲說完,還在湯貞額頭上親了一下。
湯貞泡在熱水裡,用手慢慢揉自己的腿,湯貞抱住腳腕,把下巴搭在膝蓋上鋪的毛巾上頭,這麼在水汽中央發獃。
周子軻在家裡找了半天,沒找到吹風機。湯貞濕著頭髮,穿上了小周給他的不太合身的睡袍,踩著不太合腳的大拖鞋上樓。小周在二樓上沖完了澡,打開天窗,他帶著湯貞一同繞過了二樓的游泳池,上三樓去。
湯貞坐在天台上吹了一會兒夏夜的暖風。
他不恐懼,不緊張,也不害怕。他不會感覺喘不過氣,沒有人壓迫他的心臟了。
「小周。」
「怎麼了。」
湯貞說:「我們是不是要把床單先換了啊。」
小周似乎在湯貞耳邊笑起來了,說,你怎麼還管這麼多。小周還說,湯貞,你一會兒回你家去睡吧。
短暫的幾秒過去,湯貞感覺耳邊小周的笑聲漸漸遠離了,消失了。
湯貞轉過頭,看到小周一直坐在他旁邊的藤椅上,摟著他,這麼輕輕閉著眼睛。
「小周。」湯貞說。
小周眼睛抬起來了,看他。
湯貞愣了愣。
「我剛才……說話了嗎?」湯貞問。
小周看著湯貞的臉,忽然輕輕皺了一下眉頭。
湯貞穿著睡袍,被小周抱過去了,小周把他抱得緊了緊。
為什麼就在小周身邊,湯貞也還是時不時就會產生幻覺?
「阿貞是你的小名兒吧。」小周這時忽然說。
湯貞抬起頭看他。
「我以後也要在《羅馬在線》上這麼叫你。」周子軻說。
湯貞說:「不行。」
周子軻一下子低頭看他了。
「為什麼不行。」周子軻問。
湯貞理不直氣不壯,但仍然說:「我是前輩……」
新信息來自不高興:
[湯貞不太會用周子軻帶來的那台機器。放在腿上擺弄了好一會兒,才勉強開始拍攝了。
只是他機器總是拿不穩,手不穩,再加上人在車裡,鏡頭更是來回晃動。
周子軻在一邊開著車。湯貞拿鏡頭努力對準了他。
「這就是你師從世界級攝影師學到的拍攝姿勢。」周子軻看他一眼。
湯貞笑了,沒笑出聲音。機器只隨著鏡頭的輕顫,錄到拍攝者的嘆息。
周子軻望著前方街道,作出一副不愛搭理湯貞,也懶得照顧鏡頭,要專心駕駛的模樣。
然後沒過兩分鐘,他手指尖敲了敲方向盤:「現在開始,智力問答。」
湯貞在機器後面又笑了。
周子軻轉動方向盤,把車拐入慢車道。他好像也在笑,雖然表情收斂著,變化幅度很小。
車一進入慢車道,他問:「我最喜歡吃什麼。」
這就是他問湯貞的智力問答了。
「雲絲羹嗎。」湯貞答道。
「最喜歡喝什麼。」這就算認可了上個答案了。
湯貞說:「威士忌。」
「我最喜歡幹什麼。」周子軻說。
這是個奇怪的寬泛問題。湯貞在鏡頭後面沉思了會兒,說:「吸煙?」
「再猜。」
「開車。」湯貞說。
「再猜。」
「生氣。」湯貞說。
周子軻轉過頭,看了湯貞一眼。
「你覺得我最喜歡生氣。」他哭笑不得,複述了一遍。
湯貞笑得太厲害,臉都笑得紅了。周子軻看了他一眼,又看他一眼。
湯貞說周子軻最喜歡做的事情是生氣,這讓周子軻不太高興。湯貞說,他只是開玩笑。周子軻還是不高興。
只是他在車上不高興,那是一種私人場合的,在湯貞面前的不高興。等車到了地方,兩個人下來,《羅馬在線》提前到達拍攝地點的工作人員過來迎接,還有這期節目的幾個贊助商負責人,引了一大群人候在停車場里,熱切望著周子軻下車。一時間人滿為患。
周子軻四下里看了看,忽然就看不見湯貞人影了,他臉上那點表情一下子沒了。
之前的對話,看來真的是湯貞的幻覺。因為卧室里的床單早被捲起來了,丟到了床底下。小周穿著條睡褲在家裡走來走去,找了張新的床單,鋪在床上。
湯貞不再是亞星娛樂的頂樑柱了。那麼湯貞是否和誰,似乎也不再那麼重要,不至於像犯罪似的那麼可怕了。反倒是周子軻——第二天一早,天剛亮,周子軻睜開眼睛,收到一條簡訊,說是有記者爆料周子軻昨晚收工回家時車裡載了個人,又有什麼女明星公開表示對周子軻很有好感,昨晚收工以後也沒見人,所以記者們認定周子軻帶這個女人回家了。郭小莉在簡訊中說:「你才剛出道,子軻,管管好你自己,別讓女人把你的事業毀了!」
周子軻放下了手機,轉過頭,他發現湯貞一直湊在他身邊睡覺,臉頰就貼在周子軻的肩膀上。
看來昨天真的太累了,周子軻想。
祁祿中午給湯貞打來電話,湯貞一直在睡,睡得昏昏沉沉,到醒的時候才意識到小周已經上班去了。
湯貞從床上坐起來。他這幾年運動量很少,一是不想出門,沒機會運動,二是腿確實支撐不住。
直到現在,湯貞還時常有腿站不穩的毛病。他也不知道這是後遺症,還是別的什麼問題。他不喜歡醫院,也不想去看。
「祁祿,我挺好的。」
湯貞披好了睡袍,穿著大拖鞋走進了客廳里,他發現餐桌上放了麵包、培根之類的簡易早點,玄關的柜子上擱了張紙條。
「今天先別走了,等我收工回家,明天再走,好不好。」
湯貞拿起這張字條在眼前看。
小周的字跡,和他印象里的一直沒變。
湯貞對著祁祿的電話笑了,完全是不自覺的。
「我今天也留在小周這裡,」湯貞對祁祿說,「祁祿,你放假回家吧。」
電話掛了。
祁祿發簡訊過來,提醒湯貞這星期有一個工作,不要太貪玩。
湯貞低頭按手機按鍵,第一次回復給他一個幸福知足的笑臉。
作者有話要說: 對簡訊內容感到困惑的同學歡迎提問